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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差点就把我忘在他的办公室了。”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本体只存在于一个蓝牙耳机里吧,装你的破服务器机组,现在还在不停地吃我的钱呢。”

天和走到青松公司门外走廊,焦躁地按了几下电梯。

普罗“tu3服务器机组并不破,它有十万个处理芯片,否则我不可能在两年内完成自体升级。天和,你把事情搞砸了,他现在有76的概率正坐在办公室里哭,有23的概率在砸东西,有1的概率”

天和低声、认真地说“普罗,从现在开始,停止给我出任何馊主意,我这辈子就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正说话时,财务长快步追来,拦着电梯门,递给天和一个信封,说“闻先生,老板给您的。”

“谢谢。”天和接过信封,倒出来关越曾经给自己的那枚戒指,随手戴上,开车回家。

车载蓝牙不合时宜地发出普罗的声音。

“天和,你还爱着他。”

下班时间,天和被堵在路上,说“知道么,普罗,刚刚在他办公室里那会儿,你实在是太吵了,声音还很像,我有好一会儿甚至不知道你们到底谁在说话。”

普罗“但我想这不是你把耳机摘下来的理由,我们本来有着90以上的成功概率。”

“成功”天和随手拍了下宾利的方向盘,说,“成功地骗到他的钱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普罗“关越从你十六岁那年就爱上了你,那段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跳频率都被记录在数据库中,他和你在一起时,心跳加速,多巴胺分泌增加,与你分开时”

天和“小刘,麻烦你把这个肉麻的言情小说阅读器帮我关一下哦小刘已经辞职了。”

天和开车过红灯,按掉了蓝牙外放,随便按了两下车载听书机,响起一个欢快的阅读声。

“霸道总裁,深深宠爱,第一卷,第一章,第一节。清晨,她从宽阔的大床上醒来,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换上了一身名贵的真空丝绸睡衣啊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

天和果断把听书机关了,重新连上手机蓝牙车载播放“我改变主意了,普罗你还是继续说吧。”

普罗“他愿意为你这么做,只要你开口,他求之不得。”

天和“你对他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误解普罗,一个合伙人级别的ceo,会拿资本对他的信任来做这种事么你还金融软件出身,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听书机升级的,是不是被阅读器教坏了。”

普罗“首先,你的气质、品位、外貌、内涵,对他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他这一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爱人”

“那倒是的。”天和毫不谦虚地答道,“除了惊人的,我发现你还会说致命的,作为ai能举一反三,很好。”

普罗“其次,你们曾经一同长大的回忆,令他对你,有着家人般的依恋”

天和把车开出国际金融中心地段后,拐进一间大厦的地下车库,停车,戴上蓝牙耳机,“我只喜欢家务大师巴赫,对贝多芬不感兴趣。”

普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磨合。”

“但最本质的原因,在于我们的灵魂无法磨合。”天和答道。

普罗“想喝点酒吗我可以为你搜索这附近的餐厅。不过我建议你谨慎计算存款并合理分配使用,毕竟下个月还要付加拿大机房的租金。”

天和走出大厦,眼望下班时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一张路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天空阴沉沉的,压着厚重的乌云,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会想办法的。”天和喃喃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想到,会在这么一个时候,和他再开口说话。”

普罗“真的有必要走到分手吗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为什么。”

天和“你对我和他的过去有兴趣吗”

普罗“当然,我正在学习。”

天和“好像是在拉萨机场,是的,我确认在拉萨机场,原本,他想带我去爬珠穆朗玛峰”

在今天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呢天和想起一年前,算是真正分开的那天,是双方同意分手后,关越提议,想去一次珠峰。

分都分了,还爬什么珠峰哪怕还在一起,天和根本不相信自己能爬上去。万一爬着爬着关越突然发疯,同归于尽了那可犯不着。毕竟那句“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还是天和自己说的。

但他最后还是去了,那会儿关越在纽约上班已有三年,终于忙完手头的项目,飞过大西洋,回到伦敦,敲响了圣尼奥特海尔顿12号的门。管家是天和母亲为他请的老绅士,在天和三令五申不要开门后,仍然将关越放了进来,并为他端上了茶点。

“你像个跟踪狂。”天和不悦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出去玩,还有个课题没做完。”

关越上班后一年比一年成熟,话也一年比一年少,曾经的一身学生气已脱胎换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人了。从事金融行业的中层都显得八面玲珑,会说笑话也很能哄人。高层却都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关越也渐渐变成了这样天和是唯一能与他交流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的人,但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关越看了眼表,答道“我就在家里等你,忙完再出发。”

天和忙课题已经有两天没睡,但他知道以关越的性格,如果自己不跟着他出门,他们永远不可能结束,于是只得低声吩咐管家几句,佣人们开始收拾行李,天和自己去洗澡。

“拉萨。”关越喝了口茶,穿着一身运动服,耐心地在客厅里等着,“不用带任何东西,替你准备了。”

天和擦过头发,换了身户外装束,跟着关越上了飞机,在关越家的飞机上睡了十来个小时,看见拉萨万里无云的晴空时,心情还是很好的。

“这不是个床上告别赛的好地方。”天和说,“万一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公司里一百多亿的项目就没人管了。”

“没有这个意思。”关越冷漠地答道,“我不是来找你过性生活的。”

天和环顾四周,说“就咱俩”

没有司机,没有助理,阳光灿烂的拉萨街头,只有他俩。关越没回答,戴上墨镜,背着自己与天和的包,慢慢地走着。在海拔近四千米的世界之巅,天和忽然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与世隔绝的孤独与空灵。

仿佛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伦敦、纽约、北京、上海整个浮华的世界与万千喧嚣烟尘,就这么悄然消失,触手可及的蓝天下,只剩下他与关越。被尘世中诸多纷扰所侵入的生活,终于还原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关越一语不发,走在前头去租车,然后找了家布达拉宫前的小馆子,放下两人的装备,点了一暖水壶的奶茶,与天和坐在馆子里。天和记忆最深刻的是,拉萨的奶茶其实很好喝,以及身边坐了一对藏族情侣,脸上都有高原红,男生长得很粗犷,女孩则有点腼腆。

天和读过关于西藏的书,也知道轮回转世的传说,不禁心想,如果自己与关越生于斯长于斯,没有眼下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谈个恋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关越也看了眼那对小情侣,一句话也没说。

“明天开车去曲当。”关越随口道。

“不可能爬上去。”天和说,“你疯了吗”

关越说“不登顶,走一步是一步。”

那还行,天和于是不再坚持,说“我想去一趟八角巷,后天再出发吧。”

下午四点,吃过晚饭后,两人住进一家酒店,关越订了个标间,各自躺在一张床上。没过多久,关越就开始不停地接电话。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说“ok”或是给出简短的意见,直到太阳下山,天和在高原上头疼得要命,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忍无可忍道“能别在房间里打电话吗”

“抱歉。”

关越进洗手间,关上门,继续处理他的公务。天和在黑暗里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还要互相折磨

半夜,关越打完电话出来,天和躺在床上,痛苦地喘气,高原反应越来越严重了,简直就像在受难。关越上前摸天和的额头,只得赶紧去买氧气与红景天,冲古柯叶茶。折腾了整整一晚上,翌晨天和简直被折腾得委顿不堪。

“去过玻利维亚的,我以为你能撑住。”关越眉头拧了起来,在床边守了一整夜,说,“怎么这次反应得这么严重”

天和心想你这招挺有效,说不定不用上珠峰大本营,半路上我就先撒手人寰了。

“最近连着通宵熬夜,跟教授的课题,没睡好。”天和疲惫道,“没关系,让我缓缓就出发,今天好多了。”

关越买来早餐,天和吃了两口就吐了。

“算了,下去吧。”关越说。

“不。”天和的性子反而上来了,说,“这是咱们三年里,第一次这么出来玩吧”

关越沉默地看着天和,天和起身,固执地说“还没来过拉萨呢,我想去八角巷。”

关越只得穿上外套,与天和一同离开酒店。

关越固执地说“再吃点东西。”

天和“吃不下,别担心我,没事的。”

关越“那就下次再来,听我的,回去。”

天和笑道“哪儿还有下次没有下次啦。这是最后一次。”

阳光沿着转经筒的间隙照进来,天和戴着一顶藏民的帽子,穿着一身藏袍,沿着一排排的转经筒走过,修长的手指以顺时针方向旋转半米高的转经筒。关越站在大昭寺门口,沉默地注视着朝他慢慢走来的天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天和带着笑意,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望着这条路尽头的关越的身影,他英俊的面容在夕阳下显得模糊不清,如同在时光的尽头等待着他,整整一路,凝固了他们从小到大相见、相知、相伴的悠长岁月。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天和喃喃道“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那条路很长,却终于走到了尽头,天和停下脚步时,等在尽头的关越拈着手机,朝他出示订票记录。傍晚七点的机票,已经买好了。

天和避开与关越对视,侧过头,点了点头。

关越一指地上,示意天和在这里稍等,天和便盘腿坐在大昭寺外的地上,眺望这蓝天与大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关越走到一群藏民里,抬起双手,高举过头,分开,朝地上全身一扑,跪,等身长头。退后一步,再扑,再跪,再磕。

天和静静地看着关越,忘了数他磕了几个头,直到关越结束这一切后,起身朝他走来时,额头上带着个红红的印子,令他觉得有点滑稽,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越背起包,沉默地将天和送到机场。

“转经的时候在念什么”关越说。

天和答道“念我的代码,希望课题顺利。你呢磕头许的什么愿”

关越答道“希望众神眷顾,让我投的公司顺利上市。”

天和笑了笑,端详关越,说“你是个认真负责的投资人,愿望一定会实现的,那我这就走了。”

关越沉默地注视天和,天和再没说什么,过安检,关越始终安静地在安检外看着他,天和抬起手让安检员扫全身时,关越终于道“你还爱我吗”

“有一点吧。”天和回头朝关越笑道,“不过想到死了以后,不能埋进你们老关家的祖坟这件事,我想,长痛不如短痛,大家还是都坚持一下吧。”

关越说“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天和点点头,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离开拉萨的一周后,天和终于忍不住手贱,去看了眼关越的facebook。

关越发了一张远眺珠穆朗玛峰的照片,最后他孤身一人,过樟木,去了尼泊尔,来到珠峰大本营,却没有登顶,跟着夏尔巴向导抵达海拔六千四百米的营地,拍下了苍茫的群山与白雪。

配文是

我曾以为雪山几十万年如一日,总在那里,山永远是山,雪也永远是雪。但许多东西哪怕看上去从未有所改变,灵魂里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普罗。”天和说完了这段回忆,忽然问,“你谈过恋爱吗有没有体验过爱上一个人时,怦然心动的感觉”

普罗没有说话。

天和端详走过面前的一对出来跑步的情侣,男生活动脚踝,站在路边,回头等女朋友追上来。

“你追我赶。”天和笑道,“我们就在这漫漫人生路上,不断向前,只是有时候,不可避免的,会跑上不同的岔路口。普罗,和你聊聊爱情挺好,可惜你不明白。”

普罗保持了沉默,天和忽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紧接着电话接通,响起了热情洋溢的声音“嗨,宝贝儿,出来玩”

天和“”

江子蹇“还在外头呢吃饭去呗正想找你出点主意,人生大事”

天和“去芬克吃吧,今天忽然想起他家来,有点怀念。”

天和约好地方,挂了电话,站在人群中,环顾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

普罗在耳机里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感受,不过我想,通话频率最高的朋友也许能为你缓解焦虑。”

天和嘴角微一翘,答道“谢了,普罗。”